第三十八回 拈阄儿令翻蝴蝶会 

  却说婉香因美云要想个玩意儿,婉香道:“我早讲过了,咱们今儿喝酒,不准落成套。一不许登高赏雪,二不许行令做诗,三不许饮半逃席,四不许猜枚拇战,五不许避酒不饮,六不许对棋弹琴,七不许高谈阔论,八不许玩皮嬉笑。”丽云笑道:“罢罢,我不敢在座,除了这几样还有什么好玩。”婉香道:“你晓得什么,你听我讲完了,依不依随你们。”美云忙问他,婉香道:“咱们喝的酒,也不许落了成套。我昨儿特把今年一年酿的十二种果子酒和花露,拿了出来。大家拈阄儿,谁得哪一种,便吃哪一种。”赛儿道:“这个便很有趣,快拿出来我们吃。”婉香道:“未呢,我先把瓶子拿来你们瞧。”因叫春妍和笑春两个,去玻璃橱里搬了出来。大家看,一瓶一瓶的标着泥金签子,写着白玫瑰露、樱桃醺、鲜荔子酿、葡萄酿、雪梨酿、水蜜桃酿、杏仁露、金橘酿、苹果酿、白荷花露、蔷薇露、海棠蜜酿,婉香照样誊了一纸出来,撕了条子,做了阄儿,搅乱了,大家抢着,每人拈了一个,看是:宝珠的樱桃酿、婉香的鲜荔枝酿、美云的白玫瑰露、丽云的葡萄酿、绮云的白荷花露,赛儿的水蜜桃酿、还剩下六瓶。婉香又道:“咱们的菜,也不要和往常一样,只各人检爱吃的点了,便各人自吃,别个的也不必问,可不很好。”大家都说:“这也很有趣。”婉香便叫爱儿把食单子拿来。各人点了几样,喊厨房里做去。婉香因道:“怎么大嫂子还不来,春妍你再去请一声儿。”春妍答应去了。闲谈一会儿,见丫头进来,问:“酒在哪吃?”婉香道:“便这里中间。”因自己走出来指道:“把这个圆桌子拿开了,把那益智图桌子搬过来。”小丫头答应着,七手八脚把圆桌抬开了,又把益智圆桌子一张一张的搬了过来。婉香指使着,摆了个方圈儿,把宫熏围在中间,吩咐摆八副杯箸。又叫去把春声馆女戏子叫来,把乐器都带了来。小丫头答应去了。婉香又叫他把盆梅搬了十几盆过来,放在椅子后面,也围了个圈子,刚布置完,藕香来了,看见笑道:“好吓,今儿不赏雪,敢是赏梅么。”婉香笑了笑。赛儿等听见藕香声音,都走出来,见这样个摆设,大家都说别致。婉香让各人依次坐下,每人面前都有了四盆干湿果子。藕香因道:“四妹妹怎么不来?”婉香因道:“位子却留着呢。怕今儿这个玩意儿他干不了,所以不请他去。”

  丫头们把六瓶酒都分送在各人面前,婉香知道藕香爱吃雪梨,便叫把雪梨酒送给藕香吃。站人各自斟着吃了,都赞好酒,又各人更换着吃了几杯,都说别饶滋味,各有各的好处。一时送上菜来,藕香的恰和赛儿一样,大家吃了点。婉香道:“今儿不算行令,咱们好多天不唱曲子,咱们今儿要正正经经的唱一会,理理牌子,不能这个唱了,那个不唱,那唱的牌子也要拈阄的。拈了牌子,或该两人唱,该三人唱,那生旦净丑,又要拈阄的才公道。不能唱的拈了净,罚三杯酒,倩人代唱,自己吹笛子,生旦丑一例,假如拈的牌子是跌雪,我不能唱,我也罚三杯,再拈过总要拈到会唱的才算。”大家都笑说:“好极了,我们都只样依。”婉香又道:“锣鼓教春声馆女戏子打,笛子鼓板,须要咱们自己人吹打,才合板性。”众人都说:“这个自然,该派不唱的人吹打。”正说着,那些女孩子都来了,藕香便叫嫩儿、伶儿把戏名开了一百个,做了阄儿,摆了盘子里,依坐次先后,教藕香拈。藕香拿筷子夹了一个,打开来看是《千金记》的楚歌。可巧中间忘了些,便情愿罚酒,再夹过,看是《牧羊记》的告雁,也忘了,因笑嗔道:“你怎么多检这些冷色的写在上面,嫩儿笑回道:“奶奶说要一百个牌子,所以才把这些也写上了。”藕香喝了酒,又夹一个看是《长生殿》的小宴,因道:“这个便好。”又道:“还是清唱,还是夹白。”婉香道:“这个随各人欢喜。”藕香道:“我说不如清唱。”因叫嫩儿,把那生旦也写了两个阄儿,另放在盘子里因问:“谁和我对唱。”丽云赶先答应了去,便伸手来拈阄儿。可巧藕香拈了旦,丽云拈云了生,丽云笑道:“妃子请了。”藕香笑道:“拈了这一点儿便宜,便又发狂了,不要回来陈元礼骂的哭不出来。”丽云笑了笑,宝珠便和赛儿两个吹笛。婉香不肯打鼓板,叫嫩儿打着,自己却拿枝笙来呼,绮云去把九韵锣捧了过来,摆了面前,嫩儿打起鼓板,笙箫齐奏,听丽云和藕香合唱道:

  携手向花开,暂把幽怀同散。凉生亭下,风荷水翻翻。爱桐阴静悄碧沉沉,并绕回廊看。恋香雁依人,睡银塘鸳鸯偷眼。

  唱完这节,丽云道:“那不劳你的一节,都是些乙凡,怪没趣的,不如删了。”藕香笑道:“你不过躲懒罢了,也罢,便我唱吧。”因唱道:

  花繁秾艳想容颜,云想衣裳光灿。新妆谁似,可怜飞燕娇嫩。名花国色笑微微,常得君王看。向春风解识春愁,沈香亭同倚栏干。

  丽云笑道:“哈哈妙哉,李白锦心,妃子绣口,真乃双绝也。”大家都笑起来。藕香不答应道:“咱们讲到清唱,不准夹白。这会子可要罚酒来。”丽云不肯吃。藕香拿一杯酒来灌他,大家都看着两人笑。丽云死不肯吃,一扭头把那杯酒倒的绮云一身。绮云笑骂道:“你们皇爷妃子的做着,倒拿我晦气。”大家都笑起来。丽云忙拿帕子替他揩干了笑道:“你不要气我,不服我,做了万岁你便是御妹呢。”绮云听这样说,便不许他再唱。又叫宝珠、赛儿不替他吹笛子。两人真个放下笛子不吹了。赛儿因道:“这样唱起来大家轮转,要唱到明儿还唱不了呢。又不上台串戏去。要这样从头至尾的唱,这会子该轮到我了么。”原来赛儿是坐在藕香身边。大家都说你拈阄儿吧。赛儿拈了一个,看是《叫画》,便开心道:“这是我的拿手,快吹起来。”丽云笑道:“你叫谁吹,谁是你用的后场。”赛儿道:“这个不能,咱们讲到的,不然,我替你吹什么来。”绮云笑道:“我吹吧。”藕香也拿枝笛子过来。赛儿才高兴起来。因道:“我夹白的,绮云点首儿。”赛儿道:“吓,不在梅边在柳边,这怎么解?奇哉怪事。”大家听了,都笑起来道:“怎么没头没脑的说白起来。”赛儿笑笑不理。接着唱道:

  蟾宫哪能得近他,怕隔断天河。

  又对着婉香笑着说:“白道吓,美人,我看你有这般容貌,难道没有好对头么?”又唱道:

  为甚的傍柳依梅去寻结果。

  又说白道:“我想世上那姓柳姓梅的,可也不少,小生叫做柳梦梅,若论起梅边,是小生有分的了。那柳边呢,哈哈,小生也是有分的。”

  偏喜咱柳柳停和,

  又说白道:“咦,这美人的面庞却是熟识的很,曾在那里会过面来吓?怎的再想不起了。”接着唱道:  我惊疑未妥,几会向何方会我。

  “哦,是了,我春间会得一梦,梦到一座花园,梅树之下,立着一个美人,那就是他,他说:“柳生柳生,你遇着我,方有姻缘之分,发迹之期,哎哎,就是你也吓,美人究竟是你不是你吓。你休间阻,敢则是梦儿中真个。”又白道:“待我细细认来吓。你看这一首题词,小生不免和他一首哪,这是小生的拙作,倒要请教。”说着向绮云点点首儿便接唱道:  我题诗句,声韵和,猛可的害相思颜似酡。吓,待我狠狠的叫他几声。吓,美人美人,姐姐姐姐,我那美人吓,我那姐姐吓。吓,姐姐,吓,美人,你怎的不应声儿吓,我那美人姐姐吓。”

  因笑向婉香接唱道:

  向真真啼血你知么?我呵叫,叫得你喷嚏似天花吐。  夹白道:“咦,下来了,下来了。”

  动凌波请吓请,盈盈欲下啐,不见些影儿那。

  又道:“小生呢,孤单在此,少不得将这美人做个伴儿。早晚间玩之叫之拜之,赞赞赞之。接尾声道:

  拾得个人儿先庆贺,柳和梅有些儿瓜葛,吓,美人美人,姐姐姐姐俺呵、只怕你有影无形的盼煞了我。

  唱毕嗤嗤的笑个不了。绮云道:“慢点儿笑,给我吃了罚酒再讲。”赛儿道:“怎么要罚。”绮云笑道:“你怎么把那‘青梅在手诗细哦’的集贤宾一出跳了。”赛儿笑笑,没的说,便喝了一杯,下底该美云唱。美云便拈了个《访普》。是不会的,便罚了酒。又拈一个,看是长亭哭晏。又说:“忘了好些,情愿罚酒。”倩人代唱,婉香一口答应了去。宝珠接了笙,藕香吹起笛子听,婉香只唱得“碧云天黄花地”两句,忽银雁上来说:“三太太打发湘莲来问奶奶,请奶奶快去。”藕香只道什么要紧,忙放下笛子,丢下众人和银雁走回西正院来。见湘莲在那里和小鹊、翠风等说笑,见藕香来了,便请个安。藕香问怎么事,湘莲道:“太太说前儿叫办的平金绣披五十堂和十七副炕帏子,说二十四有的,怎么到今儿还不送进来,可不要误了事,请奶奶传内总管问一声儿。”藕香道:“知道了,别的可还有怎么吩咐。”湘莲道:“别的单府里上下压岁钱一应该多少,请奶奶开个单子呈上去,好发银两出来。再大年三十该祭祠的一应排场也请奶奶吩咐了总管。又各庄上的佃未已收了多少了,请奶奶查一查,该追的追去。”藕香道:“那我都知道,你回太太去,说我回来自己来回。”湘莲答应去了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正是:

  鸾箫艳曲红牙暧,象板新歌素口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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