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 吴下 后主

后主
  后主讳皓,〔1〕字元宗,大帝孙,废太子和之长子,一名彭祖,字皓宗。景帝永安元年,封乌程侯。
  七年八月,景帝崩。〔2〕时蜀新亡,而交阯数叛,国内震惧,议立长君。而左军万彧昔为乌程令。〔3〕与皓相善,称“皓才识明断,是长沙桓王之俦;又加之好学”,屡言之于丞相濮阳兴与张布,遂言于朱太后,欲以后主为嗣。后曰:“我寡妇人,安知社稷之虑,苟吴国无殒,宗庙有赖,则可矣。”遂定议迎后主。
  庚寅,即皇帝位,改元兴元年,以濮阳兴为侍中、丞相、领青州牧,上大将军施绩为左大司马,丁奉为右大司马,张布为骠骑将军、加侍中,诸各增班秩。
  秋九月,贬太后为景皇后,称安定宫。追谥父和为文皇帝,改葬明陵,置园邑二百家,祖母王氏为大懿皇后,母何氏为文皇后,立夫人滕氏为皇后。
  后讳芳兰,太常滕胤族女。父牧,五官中郎将。帝为乌程侯时纳为妃,及此拜后,封高密侯。〔4〕后宠衰,何太后保护常供养升平宫。天纪四年,随帝北迁,薨于洛阳。
  冬十月,封景帝子<上雨下单>为豫章王,次子<上雷下大>为汝南王,次子壾为梁王,次子<上亠下先攴>为陈王,以礼葬鲁育公主。
  主字小虎,大帝次女,步后所生,适朱据。初,全主谮王夫人并废太子和,欲立鲁肃王霸为嗣。〔5〕朱主不听,全主恨之。及少帝即位,孙仪谋杀孙峻事觉,伏诛。全主因谮朱主,埋于石子岗。(案,《搜神记》:后主欲改葬主,冢瘗相亚,不可识别,而宫人颇有识主亡时衣服,乃使两巫各住一处以伺其灵,使察战监之,不得相近。久之,二巫各见一女,年三十余,上着青锦束头,紫白夹裳,丹绨丝屦,从石子岗上半岗,而以手抑膝长息,小住须臾,进一冢上便止,徘徊,奄然不见。二巫不谋而言同,遂开棺,衣服与所言同尔。)
  后主初即位,俭素,发优诏恤民,开仓振穷乏,料出宫女以配无妻者。〔6〕禽兽扰于苑者皆放之。当时翕然称为明主。及得志,遂麄暴骄恣,多忌讳,好酒,爱杀人,小大失望,丞相濮阳兴、侍中张布等窃悔立之。尚书万彧闻之而构于帝,帝潜怒,使收兴、布等下狱。
  十一月,诏徙兴交州、布广州,并追道杀之,夷三族。
  兴字子元,陈留人。父逸,汉末避乱江东。兴少有名理,〔7〕太祖时,为上虞令,迁尚书左曹。五官中郎将使蜀,还拜会稽太守。琅琊王之在郡,兴深相结。及王即位,征为太常卫将军,封外黄侯。时严密建丹杨湖田,作浦里塘,公卿议不定,兴以为便,就之。迁丞相,与中军督长布为表里。
  布小女时为美人,及布诛后,帝从容问美人曰:“父何在?”美人答曰:“为贼所杀。”帝怒,又杀美人。后思之,问左右,左右答:“美人有婶适卫尉冯朝子纯,即布长女也。”后主夺之,入宫拜为左夫人,极宠,废朝事。
  十二月,司马昭为魏相国,遣使徐绍斋书来,陈事势利害。
  元兴二年春正月,分吴郡、丹杨等九县为吴兴郡,治乌程。
  二月,使光禄大夫纪陟、五官中郎将弘璆随绍报魏,〔8〕书两头言白,不著姓,司马昭衔之。
  陟之奉使也,入境问讳,入国问俗。至魏,魏将王布示之马射,而问陟曰:“吴之君子亦能此否?”陟答曰:“此军人骑卒之肄业也,非士君子之所宜为业!”布大惭。陟等既至,魏司马昭问:“来时吴主如何?”对曰:“来时皇帝临轩,百官陪位。”昭飨陟,百寮毕会。问陟曰:“彼戊备几何?”答曰:“自西陵至江都,五千七百里。”昭曰:“道里甚远,难为坚固?”答曰:“疆界虽远,而其险恶必争之地,不过数四,犹人虽有八尺之体靡不受患,至于防护风寒亦数处耳。”昭善之,厚礼而还。
  夏四月,甘露降蒋陵。
  五月,大赦,改甘露元年。
  秋七月,逼杀景皇后朱氏于苑中小屋,治丧,内外知其非疾,皆痛之。又迁其四子于吴道,追杀<上雨下单>、<上雷下大>二人。后,太祖女鲁育公主生,父据,赤乌末,太祖纳为琅琊妃。(案,《吴书》:初,孙峻既用全主谗杀朱主,后随王在郡,王惧,遣后还建业,执手泣别。及至,峻遣后就王。太平中,少帝知朱主为全主谮害,鞫问朱主死意。全主惧,答:“皆据二子熊、损所白。”帝遂杀熊、损。损妻,峻妹也。孙綝益忌,遂谋废帝,立琅琊王。王即位,永安五年,立为皇后。七年,景帝崩,群臣上尊号为皇太后。后主即位,贬为景帝后。是年见杀,合葬定陵。)
  九月,西陵督步阐上表,请徙都武昌,后主纳之。镇西将军陆凯见扬土百姓泝流供给为患,又时政多谬,黎元穷匮,乃进表谏帝,言:“武昌土地,危险硗埆,非王都安国养民。故先帝嫌之,迁都于此,且黄龙初有谣云:‘宁归建业死,不就武昌居。’今陛下动,不遵先王之法,而复苦(【原阙】)
  即日,大驾将发,留御史大夫丁固、右将军诸葛靓守建业。〔9〕
  冬十月,使大鸿胪张俨、五官中郎将丁忠于魏吊祭司马文王。后主谓俨曰:“今南北通好,以卿有出境之才,故相屈行。”俨对曰:“皇皇者华,臣蒙其荣,惧无古人延誉之美,谨厉锋锷,思不辱命。”既至,晋贾充、裴秀皆不能屈,羊祜等与结缟带之好。
  十一月,后主至武昌,大赦。分零陵南部为始安郡,分桂阳南部为始兴郡。
  十二月,晋受魏禅。
  甘露二年春正月,张俨、丁忠等使晋还,俨道遇病卒,而忠独归,言北方无战备,且弋阳可袭而取。后主大悦,信之,因置酒会公卿大饮,令左右相嘲为乐。常侍王蕃嘲尚书万彧曰:“鱼潜于泉,〔10〕出水吹沫,何则?物有本性,不可横处非分。彧出自溪口,羊质虎皮。”彧答曰:“唐虞之朝无谬举之才,造父之侧无驽蹇之乘。”由是衔之,蕃既沈醉,后主舆出,因请还。蕃为人有威仪,行动自若,后主不悦。时万彧、陈声等承颜争毁之,后主大怒,叱左右收殿下斩之。太常滕牧、〔11〕征西留平等苦请,〔12〕不得。
  蕃字永元,庐江人。博学多闻,自尚书郎去官,归读书。景帝即位,与贺邵入为常侍。性切直,处朝謇谔,陆凯重之。时年三十九。(案,《江表传》:后主将徙武昌,问蕃“射不主皮”,蕃不时答,后主怒之,即于殿上斩蕃。出登来山,令亲近将跳蕃头,作虎狼争咋,头皆碎,以示威,使无敢犯者。与《吴录》不同。)
  二月,后主既得丁忠定议,欲北伐。右司马丁奉言忠不可信,师出必无功。后主大怒,不纳。大将军陆凯等固谏不可,乃止。于是自绝于晋。
  秋八月,因得大鼎,改元为宝鼎元年,大赦。以镇西将军陆凯为大丞相,〔13〕常侍万彧为右丞相。
  冬十月,以永安山贼施但等反,劫后主弟永安侯谦为主,出乌程,取故太子和陵上鼓吹曲盖,北入建业,众万余人。丁固、诸葛靓等逆讨于九里汀之牛屯,获谦,酖杀之。
  谦字公逊,太祖孙,故太子和次子,景帝封永安侯。(永安,今在湖州武康县。案,《吴录》:施但等见后主上武昌,遂谋反,劫谦,至秣陵,欲立为帝。择日使召留后丁固、诸葛靓。靓乃与丁固等拒破之。)
  初望气者云,荆州有天子气破扬州而建业宫不利,故后主上武昌,仍使掘破荆州界大臣各冢断其山岗。而但等果反,后主自以为得计,闻但平,后乃使百余精甲鼓噪入建业,杀谦妻子,号曰“天子使荆州兵来破扬州贼”,以厌其气。分会稽为东阳郡,分吴、丹杨为吴兴郡,以零陵北部为邵陵郡。
  十一月,将欲还建业,左丞相、大将军陆凯谏曰:
  臣闻有道之君,以乐乐民;无道之君,以乐乐身。乐民者,其乐弥长;乐身者,不久而亡。夫民,国之根也,诚宜重其食,爱其命。民安则君安,民乐则君乐。自顷年已来,君威伤于桀、纣,君明暗于奸雄,君惠闭于群孽。无灾而民命尽,无为而国财空,辜无罪,赏无功,使君有谬误之愆,天为作妖。公卿媚上以求爱,困民以求饶,导君于不义,败政滛俗,〔14〕臣窃为痛心。今邻国交好,四边无事,当务息役养士,实其廪库,以待天时。而更迁徙倾动,搔扰百姓,民吏不安,大小呼嗟,此非保国养民之术也。
  后主大怒,发凯前后谏表,使近臣赵钦以口诏报凯,曰:“卿往表言朕不遵先帝,有何不平?君谏非也。但建业宫不利,故避之,而西宫衰耗,可不得徙乎?”凯因重上疏,言后主不遵先帝二十事,曰:
  臣窃见陛下亲政已来,阴阳不调,五星失晷,职司不忠,奸党相扶,是陛下不遵先帝之所致。夫王者之兴,受之于天,修之由德,岂在宫乎?而陛下盛意驱驰,六军流弊,纵陛下一身安,奈百姓愁苦何?此不遵先帝一也。
  臣闻有国以贤为本,夏杀龙逢,殷获伊挚,斯前代之明效,今日之师表也。常侍王蕃黄中通理,处朝忠謇,斯社稷之重镇,大吴之龙逢,而陛下忿其苦词,恶其直对,枭之殿堂,尸骸暴弃。邦内伤心,有职悲悼,咸以吴国夫差复存。以先帝亲贤,陛下反弃之,是不遵先帝二也。
  臣闻宰相国之柱也,不可不强,是故汉有萧、曹之佐,先帝有顾、步之相。而万彧琐才凡庸之质,昔从家隶,超步紫闼,于彧已丰,于器已溢,陛下爱其细介,不访大趣,荣以尊辅,〔15〕越尚旧臣。贤良愤慨,智士赫咤,是不遵先帝三也。
  先帝爱民过于婴孩,民无妻者以女妻之,〔16〕见单衣者以帛给之,枯骨不收取而埋之。陛下反之,是不遵先帝四也。
  昔桀、纣灭由妖妇,幽、厉乱由嬖妾,先帝鉴之,以为身戒,故左右不置淫邪之色,后房无旷积之女。今中官万数,不备嫔嫱,外多寡夫,〔17〕女吟于内。风雨逆度,正由此起,是不遵先帝五也。
  先帝忧劳万机,犹惧有失。陛下临祚已来,游戏后宫,眩惑妇女,乃今庶事多旷,〔18〕下吏容奸,是不遵先帝六也。
  先帝笃尚朴素,服不纯丽,宫无高台,物无雕饰,故国富民充,奸盗不作。而陛下征调州郡,竭其财力,土被玄黄,宫有朱紫,是不遵先帝七也。
  先帝外仗顾、陆、步、张,〔19〕内近胡综、薛综,是以庶绩雍熙,邦内清肃。今者外非其任,内非其人,陈声、曹辅,斗筲小吏,先帝所弃,陛下幸之,是不遵先帝八也。
  先帝每晏群臣,抑损醇醴,臣下终日无失慢之色,百寮庶尹,并展所陈。而陛下拘以瞻视之敬,惧以不尽之酒。夫酒以成礼,过则败德,此无异商辛长夜之饮,是不遵先帝九也。
  昔汉桓、灵,亲近宦竖,大失民心。今高通,詹廉、羊度,黄门小人,而陛下赏以重爵,权以战兵。若江渚有难,烽燧卒起,则度等之武不能御侮明矣,是不遵先帝十也。
  今宫女旷积,而黄门复走州郡,条牒民女,有钱则舍,无钱则取,怨吁道路,母子死诀,是不遵先帝十一也。
  先帝时养诸王太子,若取乳母,其夫复役,赐与钱财,给其资粮,时遣归来,视其弱息。今则夫妇生离,夫故作役,儿从后死,家唯空户,是不遵先帝十二也。
  先帝叹曰:“国以民为本,民以食为天。〔20〕衣其次之,三者,朕存之于心。”今则农桑并废,是不遵先帝十三也。
  先帝简士,不拘卑贱,任之乡闾,效之于事,举者不虚,受者不妄。今则浮华者登,朋党者进,是不遵先帝十四也。
  先帝战士,不给他役,使春惟知农,秋惟收稻,江渚有事,责其死效。今之战士,供给众役,廪赐不赡,是不遵先帝十五也。
  夫赏以劝功,罚以禁邪,赏罚不明,则士民散。今江边将士,死不见哀,劳不见赏,是不遵先帝十六也。
  今所在监司,已为烦猥,兼有内使,扰乱其中,一民十吏,何以堪命?昔景帝时,交阯之乱,实由兹起,是为遵景帝之阙,不遵先帝十七也。
  夫校事之吏,民之仇雠,先帝末年,虽有吕壹、钱钦,寻皆诛夷,以谢百姓。今复张立校曹,纵吏言事,是不遵先帝十八也。
  先帝时,居官者咸久于位,然后考绩黜陟。今莅政无几,便即征召迁转,迎新送故,纷纭道路,伤财害民,于是为甚,是不遵先帝十九也。
  先帝每察竟解之奏,常留心推按,是以狱无冤囚,死者吞声。今则违之,是不遵先帝二十也。
  若臣言可录,藏之盟府,如其虚妄,治臣之罪。愿陛下留意焉。
  后主大怒,为其重臣,难以法绳,忍之。
  十二月,还自武昌,留卫将军滕牧镇武昌。
  二年夏六月,起新宫于太初之东,制度尤广,二千石已下皆自入山督摄伐木。又攘诸营地,大开苑囿,起土山作楼观,加饰珠玉,制以奇石,左弯崎,右临硎。又开城北渠,引后湖水激流入宫内,巡遶堂殿,穷极伎巧,功费万倍。(案,《舆地志》:太祖凿城北沟,北接玄武湖,后主所引湖内水,并解在前卷。晋左太冲作《吴都赋》曰:“东西胶葛,南北峥嵘。房栊对榥,连阁相经。阍闼诡谲,异出奇名。左称弯崎,右号临硎。雕栾镂楶,青锁丹楹。图以云气,画以仙灵。”又曰:“高门有闶,洞门方轨。朱阙双立,驰道如砥。树以青槐,亘以淥水。玄阴耽耽,清流亹亹。列寺七里,夹栋阳路。屯营栉比,廨署棋布。横塘查下,邑屋隆夸。长千延属,飞甍舛互。”案,《宫城记》:吴时自宫门南出,夹苑路至朱雀门七八里,府寺相属。横塘,今在淮水南,近陶家渚,俗谓回军毋洑。古来缘江筑长堤,谓之横塘。淮在北,接栅塘,在今秦淮迳口。吴时夹淮立栅,自石头南上十里至查浦,查浦南上十里至新亭,新亭南上二十里至孙林,孙林南上二十里至板桥,板桥上三十里至烈洲。洲有小河,可止商旅以避烈风,故名烈洲。又洲上有小山,形如栗,亦谓之栗洲。吴时烈洲长封洲一百二十步。长干已注,解在前卷。)
  时大将军陆凯、徐陵亭侯华覆上书谏曰:“敌国强大,西蜀倾覆,深可为忧。臣以为安抚修德在急,而功作无益于时。”后主不纳。聂为兼东观令,领右国史。累陈让表,后主使人谓曰:“东观儒林之府,非名学硕儒,无以任其职。以卿研精坟典,与班、张、杨、蔡为俦故授,何乃谦光而自菲薄。”
  秋七月,使大匠卿薛珝营寝室,号曰清庙。
  冬十月,遣守丞相孟仁、太常姚信等备官寮,中军步骑二千人以灵舆法驾,东迎神于明陵,引见仁等亲拜送于庭。
  十二月,仁奉灵舆法驾至,后主遣中使日夜相继,奉问神灵起居动止。巫言见文帝被服颜色如平生,后主悲泣,悉诏公卿诣阙,赐各有差。使丞相陆凯奉三牲祭于近郊,后主于金城门外露宿,明日望拜于东阁。翌日,拜庙荐祭,欷歔悲感,比至七日三祭,倡伎昼夜娱乐。有司奏“夫祭不欲数,数则渎,宜以礼断情”,乃止。
  十二月,新宫成,周五百丈,署曰昭明宫。开临硎、弯碕之门,正殷曰赤乌殿,后主移居之。
  是岁,分豫章、庐陵、长沙为安成郡。
  三年春二月,以左右御史大夫丁固、孟仁为司徒、司空。
  初,固尝昼梦松生其腹上,谓人曰:“松十八公也,后十八岁,吾其为公乎!”卒如梦焉。
  秋九月,皓出东关,丁奉至合肥。
  是岁,遣交州刺吏刘俊、前部督修则等入击交阯,为晋将毛炅所破,皆死,兵散还合浦。
  建衡元年春正月,立子瑾为太子,及淮南、东平王。〔21〕
  冬十月,改年,大赦。
  十一月,左丞相陆凯卒。遣监军虞氾、威南将军薛珝、苍梧太守陶璜由荆州,监军李勖、督军徐存从建安海道,皆就合浦击交阯。
  二年春,万彧还建业。李勖以建安道不通利,杀导将冯斐,引军还。
  三月,天火烧万余家,死者七百人。
  夏四月,左大司马施绩卒。殿中列将何定曰:“少府枉杀冯斐,擅撤军还。”勖及徐存家属皆伏诛。
  秋九月,何定将兵五千人上夏口猎。都督孙秀奔晋。是岁,大赦。(【原阙】)
  是岁,左夫人张氏薨,〔22〕后主哀念过甚,留葬苑内,临哭,数月不出听事。民间讹言后主已死,章安侯奋当立。时奋母仲姬墓在豫章,豫章太守张俊疑其或然,扫除坟茔。后主闻之,车裂俊,夷三族,诛章安侯及其五子。
  奋字子阳。〔23〕鲁王霸母弟。太元二年,封齐王,居武昌。少帝即位,大将军诸葛恪执政,不欲令诸王处江滨兵马地,徒于豫章。奋不从命,恪为书与奋。奋惧奔南昌,逸游无度。恪诛,后径下至芜湖,欲入建业观变。杀傅相,坐废为庶人,徙章安。太平中,又封章安侯。至是以讹言见杀。
  三年春,后主大举将家西上。初,废帝太平元年冬,刁玄使蜀,还得司马徽与刘虞论运命历数事,遂诈增其文以诳国人,曰:“黄旗紫盖见于东南,终有天下者,荆扬之君乎!”又得魏人,言寿春下童谣曰:“吴天子当西上。”是年,后主闻之,大喜曰:“此天命也。”遂载太后已下六宫嫔妾千余人,济自牛渚,陆道西上,呼云青盖入洛阳,以从天命。行至华里,遇大雪,途坏,兵士皆被甲持仗,百人共引一车,寒冻欲死,妃后菜色,兵人不堪,曰:“若遇敌当便倒戈耳。”左右进谏,皆不纳,东观令华覆固争。俊主乃遂追前出军伐晋无功事,大司马丁奉斩之。
  奉字承渊,庐江安丰人。少骁勇、常从征伐,斩将搴旗,曾不退敌。累以功迁冠军将军,封都亭侯。
  废帝即位,随诸葛恪拒魏军于东兴,为前锋,将三千锐卒先据要害,便令兵人解甲着冑,魏军大笑之,不为备。奉乃纵兵击之,大破魏军,进灭寇将军,改封都乡侯。〔24〕又从孙峻征淮南,跨马提戈,突入其阵,取文钦而归。
  景帝立,谋与张布等因腊会杀孙綝,迁大将军、领徐州牧。后主立,进右大司马。至是见谗追过,斩之,〔25〕徙家于临川。
  冬十月,苍梧太守陶璜与监军虞汜大破晋交阯太守杨稷,稷降。因定日南、九真,大赦,分交阯为新昌郡,破扶严,置武平郡。
  十一月,凤皇集西苑,大赦,改明年为凤皇元年。
  秋八月,左丞相万彧以泄禁中语,因会饮毒,不死,自杀。
  是月,西陵督步阐反,降晋。
  阐字仲思,丞相骘次子。以功封西陵亭侯,继业督西陵。至是,后主征入为绕帐督。阐以累世在西陵,卒见征命,自以为失职,惧谗,乃不应召,据城降晋,使兄子璇往洛阳为质。后主遣大将军陆抗讨擒之,夷三族。
  二年春,宫人贼市百姓物,司市中郎陈声收宫人,绳以法。后主闻之,忿以他事烧锯断声头,弃其尸于四望山下。
  三年春,临海太守奚熙以疑举兵,断海路,为其部曲所杀,传首建业,夷三族。(案:《江表传》:后主左夫人死,思念之,于苑中作大冢葬之,使工刻桐人于冢内,以为兵卫,多送珍玩之物,不可胜计。葬后,治丧于内,半年不出。国人见墓大奢,皆谓主已崩,而今立者何氏子也。时后主舅子何都貌似后主,是以百姓有此言,或云章安侯奋当立。故奚熙信讹言,欲还建业。至是年,乃举兵反。)
  三月,司徒丁固卒。
  固字子贱,会稽山阴人。幼孤,在襁褓中,阚泽见而异之。少居贫,色养与宗族,同寒暖,虞翻深敬异之。累着位廷尉。景帝时,为右御史大夫。曾梦松生腹上,惧,问左右,或占之曰:“松字十八公,后十八年,当为公!”至是果然。
  秋九月,尚书仆射高陵侯韦昭以嫌收下狱,狱中因吏上书,陈所著《洞纪》,自庖牺已下至秦、汉为三卷。又作《官训》一卷、《辩释名》一卷,冀以此求免。后主览书,怪其垢汗,大怒,昭惧,因叩头五百下,两手自缚。右国史华覆率公卿连上表救之,流涕进言曰:“昭学业幽邃,国之良臣,年过七十,乞一介余年,以成大吴之备典。”后主益怒,曰:“欲书朕过耶!”竟诛之,徙家于零陵。
  昭字弘嗣,吴郡云阳人。少好学,善属文,举孝廉,〔26〕累迁尚书郎、太子中庶子。侍太子和讲在东宫,时宾客蔡颖好博弈,太子以为无益,命昭著论言得失,言词清妙,当世重之。及和废,转黄门侍郎。少帝立,为太史,修撰《吴书》,与华覆、薛莹等参同其事。景帝立,进中书侍郎,领国子祭酒。帝好学,诏令依刘向故事,校定众书,延入侍讲。
  后主立,封高陵亭侯,迁尚书仆射,兼中常侍、领左国史。〔27〕时有屡言瑞应,后主问昭,昭曰:“此人家筐箧中物耳。”后主衔之。及欲为父和作本纪,昭执不登帝位,宜为传,后主怨,犹是渐见嫌责。昭恐,上表自陈衰老,去职,以成所造之书,后主不听。昭惧成疾,因侍宴,后主竟坐率人以酒七胜为限,若不入口,浇灌取尽。昭素饮不过三胜,时或茶茗代之。及是衰老,见逼忧恐,且酒后又令侍臣折难公卿,嘲弄私短为欢。昭以为外相毁伤,内长尤恨,故但示难问经义言论。后主以为不承用诏命,又嫌前答筐箧之言,积前后事,遂收下狱。死,时年七十三。
  秋七月,遣使者二十五人,分至州郡,料出亡叛户口。大司马,荆州牧陆抗薨。
  抗字幼节,丞相逊嗣子,桓王外孙。年二十,袭封江陵侯,累迁立节中郎将。赤乌中,自完城与诸葛恪换屯,屯柴桑。抗临去皆更缮完城围,葺其墙屋,桑果不得妄伐。恪入屯,俨然若新。而恪柴桑故屯,颇有毁坏,深以为惭。
  后屡以征伐,功拜领军大将军、益州牧,寻迁西陵、乐乡、公安等诸军事。因陈时宜于后主一十七条,而切言何定弄权,阉宦专政之事。凤皇初,步阐以西陵降晋,抗率诸将大破晋军而枭阐首。修理城围,东还乐乡,貌无矜色,故得将士欢心。
  时晋以羊祜为荆州刺史,与抗邻境。抗、祜推侨、札之好。抗尝遣祜酒,饮之不疑。抗有疾,〔28〕祜馈之药,抗亦推诚服之。于时以为华元、子反复见于今矣。寻加都督大司马、荆州牧。凤皇二年,就拜之。明年夏,病,上表劝益兵西陵,“西陵国之西蕃,若有不守,非但失一郡,则荆州非吴有也。如其有虞,当倾国争之”。至秋,遂薨,时年五十一。晏嗣。(案,《吴志》:抗生四子:长晏,次景,次机,次云。)〔29〕
  十二月,诏分郁林为桂林郡。十一月,侍中、太尉范慎薨。〔30〕
  慎字孝敬,广陵人。性多纯直,竭忠知己之君,缠绵三益之友,时人贵之。自侍中出为武昌左都督,治军整齐。后主将迁都,甚惮之,拜太尉。慎恨久为将,老耄请还,军士恋之,陨涕而别。(案,《范氏家传》:慎著书二十篇,号曰《矫非》。)
  是岁,大疫。
  四年春,吴郡上言掘地得银,长一赤,广二分,上有年月字,因赦,改元天册元年。吴郡临平湖自汉末草秽壅塞,长老相传云:“此湖塞,天下乱;此湖开,天下静。”至是湖忽开通,或云当太平,青蓋入洛。后主以问奉禁都尉陈训,训曰:“臣能望气,不能达湖之开塞。”退而谓人曰:“青蓋入洛,将有舆榇衔璧之事,非吉祥也。”又于湖边得石函,函中有小石,青白色,长四寸,广二寸,刻上作皇帝字,于是又改元为天玺元年。立石刻于岩山,纪吴功德。(案,《吴录》:其文东观华覈作,其字大篆,未知谁书,或传是皇象,恐非。在今县南四十里龙山下,其石折为三段,时人呼为段石冈也。)
  秋,旱。会稽太守车浚以民饥,表出仓赈贷,后主怒,以浚树恩,私遣人就斩之。时东湖太守张咏以不出算缗,亦遣就斩之,同枭首以徇诸郡。中书令贺邵见后主凶暴骄矜,信惑群邪,政事日弊,乃上表极言而谏,后主深恨,以为谤毁国政嫌之。既而邵忽中恶风,口不能言,求去职。后主疑其托疾,收付酒藏,考掠千所,邵无一言,后主大怒,烧锯以截其头,家属徙于临海。
  邵字兴伯,会稽山阴人。以奉公贞正,亲近所惮,乃共谮恶于后主,而与楼玄同见杀,时年四十九。
  八月,京下督孙楷降。
  晋时鄱阳历阳县有石山临水,高一百丈,其上四十丈,有土穿耕罗,穿中色黄赤,不与本体相似,俗谓之石印。相传云,石印封发,天下当太平。下有祠堂,巫言石印神有三郎。历阳县长表言石印文发,后主遣使以太牢祭历山。巫言,石印三郎言“天下方太平”。使者作高梯,上省其印文,诈以朱书二十字,云:“楚九州渚,吴九州郡。扬州士,作天子,四世治,太平始。”遂还以奏。后主大喜曰:“吾当为九州都渚乎?从大皇逮朕,四世太平主,非朕复谁!”遣使,以印绶拜石印三郎为王,又刻石铭,褒咏灵德,以答休祥。又吴兴阳羡山有石室,长十余丈,在所表为大瑞。后主乃遣兼司空董朝、太常周处等往阳羡县,封禅国山。大赦。改元天纪元年,以协石文。
  二年夏五月,右国史徐陵亭侯华覈卒。
  覈字永光,吴郡武进人。起家为上虞尉,以文学召入秘府。数以便宜利害事,进谏爱民省役,后主不纳。累迁东观令,领右国史。卒,时年六十。
  秋七月,立成纪、宣威等十一王,王给兵三千人。
  三年夏四月,合浦部曲将郭马反,杀广州刺史,自称交广二州刺史、安南将军。初有谶云:“吴之败,兵起南裔,亡吴者公孙也。”后主闻之,自文武职位有姓公孙者,皆徙广州,不令停江滨。(案,后主,大帝孙,亡国之应也。闻马反,大惧,此天亡也。)
  秋七月,以张悌为丞相、领军师将军,率牛渚督何祯、滕修等总戎,〔31〕自东道缘海向广州,以修为镇南将军、假节、领广州牧,又使徐陵督陶浚等将兵七千会陶璜,自西道向广州,东西俱进,共讨郭马。(案,《吴志》:马本合浦太守修允部曲督,允死后,部曲兵马当分给。马等累世旧军,不乐别离,遂与何兴、王族、吴述、殷兴等谋反,以据广州。兴攻苍梧,族破始兴也。)
  八月,建业有鬼目草生工人黄<犭苟>家,〔32〕依缘枣树,长丈余,茎广四寸,厚三分。又有买菜生工人吴平家,高四赤,厚三分,如枇杷形,上圆径一赤八寸,下茎广五寸,两边生叶绿色。东观案图,名鬼目草为芝草,买菜为平虑草,遂以为瑞,封<犭苟>为侍芝郎,平为平虑郎,皆银印青绶。(案,《干宝传》:黄<犭苟>者吴之土运,承汉后,故初有黄龙之瑞。及其末年,而有鬼目之妖,托黄<犭苟>之家,黄称不改,而贵贱悬殊,即其天道精微之应也。)
  冬十月,晋军来伐,大将军司马伷侵涂中,安东将军王浑、扬州刺史周浚逼牛渚,建威将军王戎入武昌,平南将军胡奋入夏口,镇南将军杜预过江陵,龙骧将军益州刺史王濬、广武将军唐彬等浮江东下。陶濬等讨郭马,至武昌,闻北军大举,止而不进。
  时后主不专政事,躭荒无度,上流征镇告变,曾未为心,日集公卿内外淫宴,皆令沈醉。使黄门郎十人,不预酒侍立,为司过之吏。客罢,各奏其失士〔33〕酒后之愆,罔有不举,并加威刑。采宫女少有不合意者,辄剉杀之。又料取大臣将吏子女十五六者,具名拣阅,拣阅不中,乃许出嫁。或生剥人面皮,凿人之目。性酷虐多猜忌,而任幸岑昏憸谀,屠害无日。尚书郎熊睦因讽旨,微有所谏,便使人以刀环撞杀之,身无完肌。侍中张友,俊才辩捷,以应答高致,恶其有能,以他事诛之。左右侧目,众情所苦,上下离散。晋军已至,无不土崩瓦解者。
  四年春正月,杜预等破荆州,晋军并进。殿中亲近数百人皆一叩头请曰:“今贼将至,兵不起刃,众并离心,愿坐岑昏以谢天下。”后主始惶惧,许之,左右遂争起收昏,杀之。寻遣追,已不及。
  戊辰,〔34〕陶浚自武昌奔归,见后主陈“晋上蜀船小,今得二万精甲,乘大舰拒之,自足破贼”。皓授节钺。其夜,众逃散,不能禁。
  是月,晋王浑、周浚攻陷江西屯戍,后主使丞相、军师将军张悌,右将军、副军师诸葛靓等督丹杨太守沈莹、护军将军孙震帅众三万渡江,逆之至牛渚。沈莹谓悌曰:“晋治水军于蜀久矣,今倾国大举,万里齐力,如悉益州之众沿江而下,我上流诸军,无有戎备,名将皆死,幼騃当任,恐边江诸城,尽莫能御。晋之水军,必至于此!宜蓄众力,待来一战。若胜之日,江西自清,上方虽坏,可还取也。今渡江逆战,胜不可保,若或摧丧,则大事去矣。”悌曰:“吴之将亡,贤愚所知,非今日也。吾恐蜀兵来此,众心骇惧,不能复整。今宜及可用,决战力争。若其败丧,同死社稷,无所复恨。若其克胜,则此敌奔走,兵势万倍,便当乘威南上,逆之中道,不忧不破也。若如子计,恐行散尽,相与坐待敌到,君臣俱降,无复一人死难者,不亦辱乎!”遂渡江战,吴军大败。诸葛靓与五六百人追走,使过迎悌,悌不肯去,靓自往牵之,谓曰:“夫天下存亡有大数,岂卿一人所知,如何故自取死为?”悌垂涕曰:〔35〕“仲思,今日是我死日也。且我作儿童时,便为卿家丞相所拔,常恐不得其死,负名贤知顾。今以身徇社稷,复何遁耶?莫牵曳之如是。”靓流涕放之,去百余步,已见为晋军所杀。《吴录》曰:〔36〕“悌少知名,及处大任,希合时趣,将护左右,清论讥之。”(【原厥】出也。)
  二月,王浑、周浚等进屯横江。后主闻悌军没,甚惧,自选羽林精甲以配沈莹、孙震等,屯于板桥。
  乙未。〔37〕乃自为书与舅何祯责己,曰:“昔大帝以神武之略,奋三千士卒,割据江南,席卷交、广,开拓洪基,欲祚之万代。〔38〕至朕末德,嗣守成绪,不能怀安黎元,多为咎衅,以遗天命。灾暗之变,谓之祯祥,〔39〕致使南蛮逆乱,征讨未克。闻晋大众,远来临江,庶其劳瘁,比晨摧退。而张悌不返,丧师过半,朕甚惆怅,于今无聊。得陶濬表云,武昌以西,并复不守。不守者,非粮不足,非城不固,乃兵将背战耳。兵之背战,岂怨兵耶?朕之罪也。天文玄变于上,〔40〕万民愤叹于下,观此事势,危同累卵,吴祚终讫,何其局哉!天匪亡吴,朕所招也。瞑目黄壤,当复何颜见四帝乎!公其勖勉奇谋,飞笔以闻。”
  祯一名植,丹杨句容人,文皇太后弟也。后幼为太子和妃,生后主。及和赐死,嫡妃张氏亦自杀。后曰:“若皆从死,谁当养孤?”遂抚后主及三弟。后主即位,尊为昭献皇后,寻改为文皇太后,称升平宫。
  己未、晋龙骧将军王濬总蜀兵沿流直指建业,琅琊王司马伷帅六军济自三山,遣周浚,张乔等破吴军于板桥,莹等皆遇害。后主闻军相次而败,惶迫,乃用光禄勋薛莹、中书令胡冲等计,使太常张夔奉笺并进玺绶于伷,曰:“昔汉氏失统,九州分裂,先人因时际会,略有江南,遂分阻山川,与晋乖隔。今大晋龙兴,德覆四海,暗劣偷安,未喻天命。至于今者,猥烦六军,衡盖道路,远临江渚,举国震惶,假息漏刻,敢缘天朝,含弘光大。谨遣张夔奉所佩印玺委质请命,惟垂信纳,惠济元元。”
  三月辛未。〔41〕后主遣群臣书曰:“朕以不德,忝继先轨。处位积年,政教凶勃,遂令百姓久困涂炭,至使一朝社稷倾覆,宗庙无主,没有余罪。孤负诸君,事已难图,覆水不可收也。”壬寅,王濬舟师先至石头,〔42〕后主以草缚,衔璧舁榇,见濬于军门。濬解缚焚榇,以礼相见。
  癸亥,〔43〕晋琅琊王伷会诸军入自都城,屯太初宫,收其图籍府库,总领州郡、户口人吏、兵粮舟檝、音乐采妓。乙亥,置酒大会,安东将军王浑酒酣谓吴人曰:“诸君亡国之余,得无戚乎?”无难督周处曰:“汉末分崩,三国鼎峙。魏灭于前,吴亡于后,亡国之戚,岂惟一人!”浑有惭色。
  处字子隐,义兴阳羡人。父鲂,鄱阳太守。处少孤,未弱冠,膂力绝人,好驰骑田猎,不修细行,纵情肆欲,州里患焉。处闻之,慨然有改励之志,谓父老曰:“今时和岁丰,何苦不乐?”父老曰:“三害未除,何以为乐!”处问之,答曰:“南山白额兽,长桥下蛟,并子为三害。”处曰:“若此吾能除之。”乃入山射杀猛兽,又投水搏蛟,蛟或浮或沈,行数十里,处与之俱,三日三夜,人谓已死,相贺。处杀蛟而返,闻乡相庆,始知人患己甚,乃入吴寻二陆学问。时机不在,见云具以情告:“欲自修改而年已蹉跎,恐将无及。”云日:“古人贵朝闻夕改,君前途尚远耳。且患志之不立,何忧名之不彰!”遂励志。〔44〕
  有文思,心存义烈、言必忠信克己。朞年,州府交辟,仕为东观令。累迁太常,出督无难。 (案,《晋书》:吴平后,处入洛,迁广陵太守。〔45〕郡多滞讼,有经三十年不决者,处一朝决遣之。转楚内史,俄拜散骑常侍。处曰:“古人辞大不辞小。” 乃先之楚。而郡新经丧乱,新旧杂居,风俗未一,乃敦以教义,又敛骸骨无主者收葬之,然后就征,远近称叹。迁御史中丞,副梁王肜征齐万年于关西。〔46〕战没死。撰《默语》三十篇及《风土记》,集《吴书》未成。卒。三子:<王巳>、靖、札,皆事东晋也。〔47〕)
  是岁,建平太守吾彦闻皓不守,〔48〕以郡降晋。
  彦字士则,吴郡人。出自寒微,有文才。身长八尺,手格猛兽,膂力绝群。初为通江吏。时平南将军薛珝仗节南征,军容甚盛,彦观之,慨然而叹。有善相者刘礼谓之曰:“以君相貌,后当至此,不足慕。”
  少起家为小将,大司马陆抗奇其勇略,拔用之,患众情不允,乃会诸将,密使狂人挟刀跳跃而来,坐上诸将惧而奔走,唯彦不动,举几御之,众服其勇,累迁建平太守。(案,《吴录》:王濬将拔吴,造船于蜀,彦觉之,表请增兵为备,皓不从。彦乃析为铁锁,断江路。及晋师临壤,沿江诸城,望风降附,或见攻拔,彦坚守,攻之不下,晋军退舍礼之。及皓亡始降,武帝拜为金城太守。帝常从容问薛莹孙皓所亡,莹曰:“皓为君,昵近小人,刑罚妄加,大臣大将无所亲信,人人忧恐,各不自安。败凶之衅,由此而作。”帝复问彦答曰:“吴王英俊,宰辅贤明。”帝笑曰:“何为亡?”彦曰:“天禄永终,历数有属,所以为陛下擒,此盖天时,岂人事也!”张华在坐,谓彦曰:“始为名将,积有岁年,蔑尔无闻,窃所惑矣。”彦曰:“陛下知我,而卿不闻。”帝甚嘉之。位至长秋卿,卒于官。)
  夏四月,遣使送后主于洛阳,举家西迁,以武帝太康元年五月丁亥,集于洛阳。甲午,晋帝使诏慰劳,封为归命侯;给衣服车乘,田三十顷,岁给粟五千斛,钱五十万,绢五百匹,绵五百斤。拜太子为中郎将,诸子为王者,并拜郎中。每朝会,召后主预之,常指殿谓曰:“朕为此殿以待公久矣!”皓曰:“臣于江南亦作此座相待。”(案,《三十国春秋》:晋王济尝与武帝棋,时济伸脚在局下,因问皓曰:“闻君生剥人面皮何也?”皓曰:“人臣无礼于其君者,则剥之。”武子大惭,遽缩脚。或侍宴武帝,曰:“闻君善歌,令唱汝歌。”皓应声曰:“昔与汝为邻,今为汝作臣。劝汝一杯酒,愿汝寿千春。”)后五年,薨于洛阳,葬河南芒山。滕后自为哀策,文甚酸楚。(案,后主年二十二即位,十六年,年三十八为晋所灭,入晋为侯,五年薨,年四十二。子孙相承,三代四帝,起壬寅终于庚子,凡五十九年。七年在武昌,五十二年都建业太初宫。)
  初,大帝黄武年中,魏军大举,文帝自至广陵,临江。朝廷危惧,乃召术人赵达筮之。达布算曰:“吴衰在庚子,今贼无能为。”帝问庚子远近,曰:“后五十八年。”帝笑曰:“朕忧当身,不及子孙也。”(案,《吴志》:达,河南人。少好异,用意精密,知东南有王气,可以避难,遂脱身渡江。治九宫一算之术,究其微旨,是以应机立成,对问若神,计飞蝗,射隐伏,无不中效。谓太史丞公孙滕曰: “吾先人得此术,欲图为帝王师,至予三世,不过太史郎。”滕求其法。达曰:“今已亡。”及太祖即位,令达算在位几年?达曰:“汉高建元十二年,陛下倍之。”帝大喜,后果如其言。常谓知星者曰:“我不出户牖,以知天道。足下昼夜暴露望气,不亦劳乎!”帝每问其法,终不言。及死,闻有书,发棺求之,竟无所得。是时,吴有皇象字休明,〔49〕善书,中国不及。严武子字子卿,〔50〕善围棋,时莫与对。宋寿能占梦,十不失一。曹不兴善画,妙动神明,与太祖画屏风,误落笔点,因以为蝇,帝以生蝇,举手弹之。孤城郑妪能相人,知吉凶。吴范占风气。刘淳明天官太乙。此八人,世谓之八绝也。)
  皓在位,天纪末,有窥上国之心,使太卜尚广筮并天下,得《同人》之《颐》,对曰:“吉。庚子岁,青盖入洛。”故皓以克平西北为事,不备其亡,时岁实庚子也。永安二年三月,有异童子,年可六七岁,着青衣,来从群儿戏,诸儿畏问之,答曰:“我荧惑星,将有告尔曰:‘三公锄,司马如。’”言讫升天去,渐远,若匹练。自后五年蜀亡,六年晋兴,至是吴为司马如灭之。
  案吴大帝即王位,黄武元年壬寅至唐至德元年丙申,合五百三十五年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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