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 吴中下 废帝·景帝

废帝〔1〕
  废帝亮,字子明,大帝少子。母潘皇后。赤乌七年,生于内殿。十三年,年七岁。冬十一月,立为皇太子。
  神凤元年夏四月乙未,大帝崩。丁酉,太子即皇帝位,〔2〕以太傅诸葛恪辅政,太常滕胤副焉,进群臣爵有差。
  秋九月,桃李花开,此舒缓之应也。初,大帝黄龙二年,筑东兴堤以遏湖水,后征淮南败,由是废至此。
  冬十月,诸葛恪率诸军会于东兴,作大堤,左右结山,侠筑两城,各留千人,使全端、留略守之,引军而归。
  十二月丙申,大风雷雹。魏耻吴入境筑城,乃遣大将胡遵、诸葛诞等率众七万来攻,坏堤遏。恪举聚四万往救之。遵等勅诸军为浮桥渡,阵于堤上,分攻两城;城所在高峻,不可卒拔。恪遣将军留赞、吕据、唐咨、丁奉等为前部,〔3〕恪自继之。时天寒,雪,魏军会饮,见赞等兵少,犹不持戈戟,但兜鍪刀盾,裸身缘堤,大笑,不即严兵。赞等得上,便鼓噪乱斩,魏军扰乱散走,争渡浮桥,桥坏,自投于水,更相蹈藉,没死者数万。擒故叛将韩综,斩之,走诸葛诞。获车马驴骡各数千,器械资粮山积,振旅而归。加恪都督中外诸军事、荆扬二州牧、丞相、阳都侯。恪有迁都意,更起武昌宫。
  是月,武昌端门灾,改作端门。
  建兴元年春正月,大赦,改元,立皇后全尚女,〔4〕太祖女鲁斑所生。斑谮废太子和,而劝太祖立亮,以女为妃。及即位,立为后。
  尚字子真,吴郡钱塘人。〔5〕以后父故,累迁右卫将军、录尚书事,封永平侯。时全氏为侯者五人,并典兵马,其为侍郎、都尉,左右宿卫甚众,自吴兴已来,外戚之盛莫过也。
  三月,诸葛恪伐魏,使司马李衡往蜀说姜维,令同举兵,曰:“古人有言,圣人不能为时,〔6〕时至亦不可失。今敌国政在私门,上下猜隔,兵挫于外,民怨於内。今若大举伐之,吴攻其东,蜀入其西,〔7〕彼救西则东虚,重东则西轻,以练实之军,乘轻虚之敌,破之必矣。”维然之。恪遂大举郡邑二十万众渡江,围魏新城,久不拔,民疲,士卒多流亡,乃引军还,住江滨,欲起屯浔阳。朝廷数诏征还,使者相属。
  秋八月,恪至京师,陈兵入府,召中书令孙嘿,责之曰:“卿何敢妄数作诏!”嘿惧,因病还家。恪愈作威严,多所罪责,小大吁怨。
  九月,又治兵向青、徐,左右切谏军旅不宜数动,恪不受谏。
  冬十月,大飨公卿,因会,乃杀恪于殿内,以苇席裹尸,篾束其腰,投于石子岗。时年五十一。
  先有童谣云:“诸葛恪,何弱弱。芦单衣,篾钩络。何处求?城子阁。”〔8〕城子阁,反语石子岗也。谣言果验。
  恪字元逊,瑾之长子。有才名,少须眉,折额,大口高声,发藻岐嶷,辩论机捷,应答无方,时人莫与为对。太祖奇之,谓瑾曰:“蓝田出玉真不虚也。”自中庶子为太子宾友、左辅都尉。尝从太祖会群臣欢甚,以恪父面长似驴,取驴署曰诸葛瑾,示恪。恪借太祖笔,书“之驴”二字,太祖大笑,以驴赐恪。他日又从容问曰:“卿父与叔父孰贤?”曰:“臣父为优。”帝问何故,曰:“臣父知所事,〔9〕叔父不知,是以为优。”
  初置节度典军粮,特令恪代徐祥领之,寻为抚越将军、丹杨太守。父瑾闻之,以丹杨山险,民多果劲,蜂至鸟窜,难以羁统,恪陈必安之计。时年三十二,拜武骑,威仪鼓吹,道引到府。移书丹杨,吴郡、会稽、新都、寿阳等四郡属城长吏,〔10〕 令各保疆,立部伍,其从化人,悉令屯居。而使诸将罗兵阻险,莫与交锋,候禾稼熟,则纵兵芟刈,使无遗种。旧谷既尽,新田不收,在山之民,饥困自出者,辄不得执之,任其来往,慰抚之。山越大治,人皆安堵。累迁威北将军,屯柴桑。
  初,与陆逊不和,尝善誉逊,逊薨,代为大将军、荆州牧、假节,镇武昌。太元末,受顾命。帝郎位,独擅内外事,百官总己,以听于恪。恪始为政,罢视听,息校官,原逋债,除关税,崇恩泽,远近欢悦,每一出入,百姓延颈,思见其面。既而北伐,众殆人劳。侍中、武卫将军孙峻等因人不堪,密与帝谋诛之。其夜恪精爽不安。及明,盥嗽闻水及衣裳血腥。将升车,犬又频频引其衣,恪还坐曰:“犬不欲吾行乎?”少间又出,犬复衔衣牵之,恪乃逐犬登车。至宫门,散骑常侍张约、朱思等密书报恪。〔11〕恪谓滕胤曰:“孙峻小子,何能为也!”遂入坐定,酒数行,峻起如厕,解长衣持刀出,曰:“有诏收诸葛恪!”恪惊起,拔剑未出而峻刀交下。张约从旁斫峻,伤左手,峻应手斫,断右臂。武卫皆拔刃欲上殿,峻告曰:“所杀唯恪一人,今已死。”悉令复刃,使收其家。家人不知,恪侍婢忽然于中堂脚自离地,顶上柱屋梁作声云:“公为孙峻所杀!”内外惊扰,中子长水校尉竦与弟步兵校尉建,车载母,建渡江,竦至白都。峻遣将军刘永追斩竦,又逐建于江西数里,夷三族。大赦天下。以峻为丞相、大将军,封富春侯。
  初,恪出征南时,有孝子杖缞绖入阁中,侍者白恪,恪诘问之,孝子曰:“向不知所入。中外守备,亦不见之。及出行后,厅栋中折,自新城往来,白虹见其船,又绕其车,果是遇害。(案,《地图》:宅在城东二里玄风观前横路南。)〔12〕
  十一月,有五大鸟见于春申,改明年为五凤元年。
  春正月,以大将军、左司马李衡为丹杨太守,自芜湖又徙治宛陵。
  秋九月,魏相司马师废其主芳为齐王。
  十二月,星孛于牛斗。交阯稗草化为稻,此草妖也。昔三苗亡而五谷变。
  二年春正月,骠骑将军吕据袭寿春,魏将文钦降,淮南余众数万来奔。
  秋七月,孙仪、林恂等谋杀大将军峻,事觉,伏诛。阳羡黑山石自立,〔13〕曰:“当有庶人为帝之祥。” (案,京房《易传》曰:石自立于山,则同姓,平地则异姓。干宝以为孙皓承废得立,或云孙休见立之应。)大旱。使卫尉冯朝城广陵,以将军吴穰为广陵太守。
  三年春正月,新作太庙,迁太祖神主,大赦,改太平元年。
  二月,用魏将文钦计,大举兵伐魏。
  八月,遣钦为先锋,以吕据、朱异、刘纂、唐咨等自江都引众军入淮、泗以继之。诸军将发,孙峻饯于石头,因入吕据营,见军御整齐,恶之,乃称心痛而归,遂梦诸葛恪击之,因病甚,表弟偏将军綝辅政。
  九月丁亥,峻薨。
  峻字子远,武烈皇帝弟静之曾孙。〔14〕父恭,位散骑常侍。峻少便弓马,精果胆决。累迁侍中、武卫将军,受遗与诸葛恪辅少帝。既诛恪,督中外诸军事。滕胤以恪子竦妻父辞位,峻曰:“鲧禹罪不相及,滕侯何为?”封胤为高密侯。
  峻性骄矜,多所刑杀,奸乱官室。与公主鲁斑私通,而因孙仪事,用谗,害鲁育公主。薨,时年三十八。
  戊子,以孙綝为侍中,辅政。壬辰,太白犯南斗。吕据等至江北,闻綝代峻,大怒,乃表荐卫将军滕胤为丞相,綝不听。癸卯,以胤为大司马,据又密使使与滕胤谋,自广陵引军还讨孙綝,与胤会苍龙门。是夜,风急,据不至,綝使华容勒兵攻胤,〔15〕杀之。
  胤字承嗣。父胄,能属文,太祖待以宾礼,军国书疏,常令损益润色之,早录其功,封胤为都亭侯。
  胤为人厉行,有威仪,容止可观。每正朔朝会,大臣见之,皆叹重之。年三十,起家中郎,累迁丹杨太守,寻转会稽太守。每断狱讼,察言观色,务尽人情理。有穷厄悲苦之言,对之流涕。
  太元末,与诸葛恪受遗辅少主,恪每出征,胤常居守,统留后事。胤白日接客,夜省文书,连夜不卧。孙峻辅政,封高密侯,至是遇害。
  己酉,遣将军施宽、刘承等将兵逆吕据,〔16〕左右皆劝据入魏,据曰:“耻为叛臣。”遂杀于新州,夷三族。
  据字世议,大司马范次子。
  冬十一月,綝为大将军,封永宁侯。
  十二月,帝使五宫中郎将刁玄告乱于蜀。
  二年春正月乙卯,〔17〕诏分长沙东部为湘东郡,西部为衡阳郡,会稽东部为临海郡,豫章东部为临川郡。
  夏四月,帝始临正殿,大赦境内,亲政事。时孙綝有所表奏,皆难问之。又选子弟十八已下,十五已上,得三千人,以大将军子弟有勇者为之将帅。诏曰:“朕立此军,欲与之俱长。”日于苑中习焉。自后常出中书省视先帝故事,诘问左右曰:“先帝数有特诏,今大将军关事,但令我书可耶!”左右惧,无以答。
  五月,魏征东大将军诸葛诞举兵保寿春叛魏,使将军朱成诣阙上表称臣,兼子靓与长史吴纲及诸牙门子弟为质,请援。
  秋七月,诏使大都督朱异、将军唐咨、丁奉、全端等精甲五万,据寿春,大将军孙綝自率众继之,为魏将司马昭所破,将军全端、钱塘侯全泽等与诸葛宗亲十余人,皆降于魏。
  九月,綝自淮南归,还军。甲申,赦,淮南战死者,加爵赏,为举哀。
  三年秋七月,封齐王奋为章安侯。诏州郡伐宫材。自八月沈阴不雨四十余日。帝以綝专恣,自固嫌忌之。
  九月,诏黄门侍郎全纪密令与父太常全尚、将军刘承谋诛綝,全纪母公主从姊也,其夜知谋,以告綝,綝惧。戊午夜,以兵袭宫,取全尚,遣弟恩杀刘承于苍龙门。綝将废帝,乃召公卿大臣会官门议曰:“少帝长病昏乱,不可以当大任。”使光禄勋盂宗告宗庙废之,以状赴近远。尚书桓彝正色不肯署名,綝怒,杀彝。
  彝字公长,临湘人也,魏尚书令阶之弟也。累迁尚书,以正直见杀。(案,《吴志》:晋平吴,薛莹入晋,晋武帝问吴之名臣,答曰:“桓彝有忠贞之节。”)
  庚申,使中郎李崇夺帝玺绶,为会稽王。帝九岁即位,立七年,遣将军孙躭送帝之国,徙全尚家于零陵,迁公主鲁斑于豫章。
  帝年十六,永安二年见杀,崩于候官道上。〔18〕晋太康中,吴故少府卿丹杨戴显上表,迎尸归葬赖乡。
  帝幼而聪悟,有成人之鉴。年七岁,为皇太子,见傅相具师资之礼,大臣重之。及即位,政虽非己出,而口不戏言。诸葛恪之诛也,卫将军孙峻收恪,帝大言曰: “非我所为!”及孙綝秉政,有奏多所问难,綝惧,称疾不朝。又曾暑月游西苑,方食青梅,使黄门至中藏取蜜,黄门先恨藏吏,乃取鼠粪投蜜中,言藏吏不谨。帝即持吏,吏持蜜瓶入,帝问曰:“既盖之,且有掩覆,无缘有此,黄门非有恨于尔耶?”吏叩头曰:“彼尝从臣求官席,席有数,臣不与。”帝曰:“必此也。”黄门不伏,侍中刁玄、张邠请收黄门与藏吏付狱,帝曰:“易知耳。”令破鼠粪,粪中犹燥。帝大笑,谓玄、邠曰:“若先在蜜中,中外俱湿,今乃燥,是黄门所为也。”黄门惧,即自首伏法,左右莫不惊竦矣。
  景皇帝
  景皇帝休字子烈。母王夫人。年十七,太元二年,封为琅琊王,〔19〕居虎林。废帝即位,大将军诸葛恪不欲令诸王处江滨兵马之地,徙帝于丹杨郡。郡守李衡数以事侵帝,帝上书求他郡,诏徒于会稽。曾梦乘龙上天,顾不见后,心异之。太平三年九月戊午,孙綝废少帝,而遣宗正孙楷、中书郎董朝往会稽迎帝。帝初不信,楷答具启本意,帝遂行。未至,而孙綝悔,欲入宫将图不轨,召百官会议于相府,皆惶惧失色。常侍虞汜进曰:“明公为国伊、周,处将相之位,擅废立之权,上安宗庙,下惠兆民,小大踊跃,以为伊、霍复见。迎王未至,而欲入宫,如是,则群下摇动,众听疑惑,非所以永终忠孝,扬名后世也。”綝不悦。冬十月,帝至曲阿,有老翁干帝曰:“事久变生,天下喁喁,愿大王速行。”帝善之,即日进布塞亭。武卫将军孙恩行丞相事,率百官以乘舆法驾迎于永昌亭,立行宫,以武帐为便殿,设御座。己卯,帝至,望便殿止,群臣三请再拜,升殿,谦不即座。户曹尚书前即阶下赞奏,丞相奉玺绶,帝三让,群臣三请,帝曰:“诸侯将相咸推寡人,寡人敢不承命,乃受玺绶。”即帝位。百官以次奉引,帝就乘舆,群臣陪位,孙綝迎于土山之半野,拜于道左,帝下车答拜。即日,入宫御正殿,大赦,改元为永安元年。
  冬十月壬午,诏以綝为丞相、大将军、荆州牧,食五县。以弟恩为御史大夫,弟干、弟闿皆封侯,余功臣行赏有差。綝乃诣阙上书,乞上印绶、节钺,退还田里,帝不许。丹杨太守李衡以前嫌,自拘有司,表列罪失,帝曰:“夫射钩、斩祛,在君为君。”乃使还郡,封威远将军,领丹杨太守。
  衡字叔平,襄阳兵家子。汉末入吴为武昌渡长。〔20〕闻羊衜有知人之鉴,往干之,衜曰:“多事之世,尚书郎才也。”时校事郎吕壹操弄权柄,大臣畏之,莫有敢言者,衜曰:“此非李衡无以困。”壹遂共荐为郎。太祖引见喜之,衡乃口陈吕壹奸短数千言,太祖有愧色。后数月,壹事发,坐诛,衡大见显用。累迁诸葛恪司马,干恪府事。恪诛,守丹杨太守。〔21〕
  时帝为琅琊王在郡,人家淫放,衡数以法绳之。妻习氏常谏不可,衡不从。寻而帝立,衡忧惧,谓妻曰:“不用卿言至此。今奔魏何如?”妻日:“不可。君本庶人,先帝赏拔过量,既作无礼,而复逆自猜嫌,逃叛求活,北归,复何面目见士大夫乎?且琅琊王素好善慕名,方欲自显于天下,终不以私嫌杀君明矣。君可自囚诣狱,表陈前失,请罪。如此,必当逆见优饶,非但直活而已。”衡从其言。
  衡欲为子孙储业,妻辄不听,曰:“财聚则祸生。”衡遂不言,后密使人于江陵龙阳洲上作宅,种甘橘千树,临死,勅儿曰:“汝母每恶吾治家,故穷如此。然吾州里有千头木奴,不责汝衣食,岁上绢壹匹,当足用耳。”衡亡后,儿以白母,母曰:“此当是种甘橘也,汝父每欲积财,吾常以为患,不许。七八年来失十户客,不言所之,当是汝父有此故也。恒见汝父称太史公言:‘江陵千树橘,亦可比封侯。’吾答云:‘人患无德,不患不富贵,若贵而能贫,方好耳,用此何为!’今无,乃是耶!”子访得之。(案,《吴志》:吴末,李衡橘园成,岁得绢千匹,家道殷足。至晋咸康中,宅上犹有故枯橘树存焉。)
  己丑,封故太子和子皓为乌程侯,弟德为钱塘侯,弟谦为永安侯。庚寅,群臣奏请立后及太子,帝让不受。
  十一月甲午,有风四转五复,蒙雾连日。时孙綝既擅废立,权倾人主,一门五侯,并典禁兵,有所陈述,帝敬而不违,自吴朝未之有也。壬子,诏吏家为役有三人五人者,并免父兄一人。永昌亭陪位者,加爵一级。
  十二月,綝日益横,遂持牛酒进奉于帝,帝不受,斋谐左将军张布,酒酣,怨言曰:“初废少主,人多劝吾自取之,吾以帝贤,故迎之。帝非吾不立,今上礼见拒,是与凡臣无异,当须改图耳。”布以言闻于帝,帝衔之,恐即有变,优诏加赏赐。有告綝反者,帝付綝,綝杀之,而心愈惧。因孟宗求出武昌,帝许之,诏给武库精甲万人。右军将军魏邈言于帝曰:“綝不可使居外,居外必生变。”帝不答。丙寅,武卫将军施朔等密表云“綝反状已露”。 〔22〕帝省表,与左将军张布、郗乡侯丁奉密谋,因戊辰腊会,使公卿执綝。将入,疑内有变,表称疾,帝使强起之,綝不得已,令外整兵于府,待吾入后起火,因是可得速出。及赴会,百僚升殿,而府中火起,綝遽求出看火,帝止之,曰:“外兵自多,何劳丞相。”綝起离席,帝目丁奉、张布等,命左右缚綝。綝叩头求徙交州,帝怒曰:“何不徙滕胤、吕据?”叱送斩之,其同谋者皆赦,放杖者五千人。追杀綝弟干、闿于中江,发孙峻冢而剖其棺,斫其尸,收其印绶。大赦天下,一切亡官迁徙皆放还。诏诸葛恪、滕胤、吕据等并无罪见害,并宜改葬,追赠其家,复其田宅。群臣有乞为恪立碑,以铭勋德,博士盛冲以为不合。帝曰:“盛夏出军,士卒伤损,无尺寸之功,不可谓能;受托孤之任,死于竖子之手,不可谓智。冲议是矣。”遂寝之。帝耻与綝等同族,勅除属籍,曰“故峻故綝”云。
  綝字子通,与峻同祖,即武烈帝弟静之玄孙,暠之后也。暠生二子:恭、绰。恭生峻,绰生綝。綝辅少主,奏请多见推诘,惧不自安。及救诸葛诞归,便称疾不朝,筑室朱雀桥南,分遣诸弟入宿卫,欲树诸党,专朝自固。少主嫌之,因推孙峻杀朱主事,将欲诛綝。綝乃废少主迎帝,遂乃肆意,侮慢入神,烧大航及伍胥庙,毁坏浮图塔寺,斩道人。
  是月,诏初置五经博士一人、助教三人。
  二年春正月,诸葛恪故吏临淮臧均上表,论诸葛恪三世有大功,请收其尸改葬,帝许之。〔23〕
  二月,备九卿官,下诏劝广农事,进用忠贤。以纪亮为尚书令,亮子陟为中书令。每朝列坐,帝以云母屏风隔之。
  三年春,使五官中郎将薛珝聘蜀求马,还,帝问蜀政得失,珝对曰:“蜀主暗而不知其过,臣下容身以求免罪,入朝不闻正言,经野民皆菜色。臣闻燕雀处堂,母子相乐,自以为安也,窟决栋焚,而燕雀恬然不知祸之将至,是其谓乎!”帝闻之栗然。
  二月,西陵言赤乌见。〔24〕
  秋,使都尉严密作浦里塘,开丹杨湖田,卫将军濮阳兴率兵会成之。时会稽谣言王亮当还为天子,而宫人告亮使巫祷祠,有司以闻。帝诏黜亮为候官侯,使之国,道上令鸩杀之。分会稽南部为建安郡。
  是年,得大鼎于建德县,告太庙,作《宝鼎歌》。
  四年夏五月,大雨,水泉溢满。是月,魏相国司马昭杀其君髦。
  八月,使周奕、石伟行风俗,宣慰将吏,问民劳苦,为黜陟之诏。
  九月,白龙见布山。吴人陈焦死,埋六日更生,穿土而出。
  五年春二月,白虎门北楼灾。
  秋七月,黄龙见始兴。〔25〕
  八月壬午,大风震雷。甲午,有司奏请立皇后,帝乃尊所生王夫人,谥为敬怀皇后,改葬敬陵。乙酉,立皇后朱氏。戊子,立子<上雨下单>为皇太子,大赦。诏自立四子<上雨下单>、<上雷下大>、壾、<上亠下(先攴)> 等名字,欲令后世易避。
  冬十月,以卫将军濮阳兴为丞相,丁密、孟宗为左右御史大夫。
  宗字子恭,江夏人。性至孝,幼从南阳李肃学。其母为作厚褥大被,人间其故,母曰:“小儿无德致客,客多贫,故为广被,庶可得气类相接。”宗读书,夙夜不懈,肃奇之曰:“卿将相器也。”故长为骠骑朱据军吏,将母在营。既不得志,遇夜雨屋漏,因泣以谢母,母曰:“但当勉之,何当泣也?”据后稍知之,除盐池司马。能自结网,捕鱼作鲊寄母,母使送还曰:“汝为鱼官,而以鲊寄母,非避嫌也。”寻迁吴县令。时不得将家之官,宗在官每得新物,未寄母,不先食之。又母亡,时禁长吏不得奔丧,宗犯禁奔丧,既而诣武昌请拘。大将军陆逊表陈孝行,请于帝,帝降罪。
  母性耆笋,冬节将至,宗乃入竹林泣,笋为之生,得以供祭。后累迁位,至光禄勋、御史大夫。后主即位,宗避后主讳,改名仁。
  以张布为中军督,委万机于布;委军国于濮阳兴;诏中书郎、领博士韦昭依刘向故事,校定众书。而帝悦意典籍,唯春夏二时出射雉,暂废耳。
  是年,遣察战往交阯,调孔雀大猪。(案,《吴录》:察战是吴时官号,旧阳都有察战巷,在今县城南二里,禅众寺前。或云晋庾亮拒苏峻,七战于此巷,亦名七战巷也。)
  诏召祭酒韦昭、博士盛冲二人入侍讲论,时张布既典宫省,知二人切直,恐发阴失,谏不许。帝让之,布等叩头谢,而昭竟不入。
  六年春,长沙言青龙见;慈湖言白燕见;豫章言赤雀见。
  秋七月,魏使邓艾、钟会伐蜀。
  九月,蜀以魏见伐来告,诏大将军丁奉督征西将军留平、将军丁封施绩等诸军分向寿阳、南郡、沔中救蜀。帝召群臣于前殿议曰:“司马氏得政已来,大难屡作,智力虽丰,而百姓未服。竭其资力,远征巴、蜀,兵劳民疲,而不知恤,败于不暇,何以能济?昔夫差伐齐,非不克胜,所以危亡者,不忧其本,况彼之事地乎?”军师将军张悌对曰:“以臣愚料则不然。曹操虽功盖天下,威震四海,崇诈仗术,征伐无已,民畏其威,不怀其德。丕、叡承之,继以躁虐,内兴官室,外拒雄豪,东西驰骋,无岁获安,彼之失人,〔26〕为日且久。司马懿父子,自握其柄,累有大功,除其烦苛而示平惠,为之谋主以救其疾,民归之亦已久矣。故淮南三叛,而腹心不扰;曹髦之死,而四方不动,摧坚敌如折枯,荡异国如反掌,〔27〕任贤使能,各尽其心,非智勇兼人,孰能如此?威武张矣,本根固矣,群臣伏矣,奸计立矣。今蜀阉宦专朝,国无政令,而玩戎黩武,民劳本弊。〔28〕竞于外利,不修守备。彼强弱不同,智算亦胜,因危而伐,殆其必克乎!若不克,不过无功,终无奔北之忧,覆军之虑也,何为不可哉?昔楚剑利而秦昭惧,孟明用而晋人忧,彼之得志,我之大患也。”左右皆嗤之而未信。
  冬十月,大将军陆抗上表言成都不守,蜀主刘禅降,帝闻,深忆张悌之言,不乐。诏丁奉等还军。癸未,灾石头小城西南一百八十丈。是月,诏分武陵为天门郡。
  七年秋七月,海贼破海盐,杀司盐校尉骆秀,使中书郎刘川发庐江兵讨之。〔29〕复分交州置广州。
  八月癸未,〔30〕帝遇疾,口不能言,手书呼丞相濮阳兴入,令太子<上雨下单>出拜丞相,帝把兴臂指单托之。丙戌,帝崩于内殿。〔31〕十二月,葬定陵。 年二十四即位,在位七年,年三十,〔32〕谥曰景皇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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